我的大学
发布日期:2020年07月15日 14:23来源:
我的大学
李红岩
我是在延安大学读了本科,在陕西师范大学读了硕士和博士,读完书后在西安的一所一本大学工作,家安在了西安交大的科技园,可这些大学在我心里都云淡风轻,我魂牵梦绕的还是我专科时代的大学一一榆林师范专科学校!
这所大学在我人生最困难的时候不嫌弃我,收容了我,给了我走下去的基石和支点。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大学生还是十分金贵的,像我都是复读了三年之后才考上了大学。班上有应届的学生入学时还愤愤不平,痛恨命运把他流放到这座偏远的沙漠之城上大学,而我却除了感激还是彫!
这所大学给我留下了许多美好的人生回忆,让我一生都无法忘怀!
榆林师范专科学校位于毛乌素沙漠的边缘,占地840亩,有铁路和公 路贯穿校园,很大气。我们进校的时候,偌大的校园只有两座火车头式的四层 小型教学楼,其余的都是小火柴盒式的平房,图书馆和校长办公室也不例外。外边的人来办事问路,同学们都会回答一排二排或九排十排。为了管理方便,女生都圈在东区,男生都放在西区,由东到西,中间是漫长的土路,校园坐落在沙漠上,四周光秃秃 的,要找女朋友或男朋友,就得经过 这条无遮无拦的漫长的黄沙路。在众 目睽睽之下,你要走完这条长长的爱情之旅,那真的需要勇气。所谓伊人, 在沙漠的一方,道阻且长呀!
在这所当时像极了农村小学的大 学里,却有着很好的老师。学校总共才有六个系,全校不到600学生,教 师也大概有这个数,有着极好的师生比。我们光写作老师就有三个,一个教散文,一个教诗歌,一个教理论;古代文学也有好多老先生,他们会在 两年时间里从夸父逐日讲到林黛玉进贾府,为的是让学生有个明确的史的 脉络;现当代的老师更绝,个个意气奋发,一个老师在讲郭沫若的《天狗》,开口一句“我是一只天狗”,话音未落,长发一挥,鼻梁上的眼镜破窗而出,底下的学生先是一惊,继而掌声雷动。那时候的大学老师非常幸福单 纯,他们就是这座城市的精英,不爱钱,也没有科研压力,所有的爱都给了学生,因此师生关系融洽得犹如一家人在生活。我们的班主任贺智利老师中师毕业被保送到榆林师专,后来又从榆林师专保送到陕师大,直到华东师大硕士毕业。我们上大学第一次见到的贺老师一双白球鞋、一条蓝裤子、 一件开了洞的白褂子,但鼻梁上的眼镜,舞动的长发,飞扬的神釆让我们感受到了他非同一般的气质和个性。 他年长我们几岁,既是我们的老师又是我们的兄长,他给我们上进的力量, 是我们做人的榜样;我们替他布置新房,又从医院帮他抱回新生的儿郎! 我们的一个学长当时是班长,头脑一 热,竟然挡了一辆卡车把全班同学拉倒他的家乡去旅游,谁知卡车太老,无法按计划返校,一个班几十个同学集体失踪了,班主任急得既不敢报案,又不敢告知校方,只能搬个凳子坐在校门口干等,嘴上的火泡烧得他坐卧不宁。那个年代没有手机,你又不知道这帮神仙到何方云游,又无法电话联系,赶最后这帮孩子乐够了回校了,班长得意地宣布队伍要解散的时候,才看见班主任的飞腿横空扫了过来,一脚就把他踢得跪在了沙地上,然后 又抱住他老泪纵横,不着调地检査娃 们是否伤了胳膊腿什么的。后来这个班长做了县长,逢年过节常去看他的班主任,他给我说:“不去看望老师,我就无法过年,他不护我,我早被开除十回了。”
那时候的大学生诱惑很少,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来看书的,很爱学习。学校的图书馆不大,但藏书不少,我们把能借到的书看一遍,《朱光潜美学全集》、 《约翰.克里斯朵夫》、《巴黎圣母院》、 《静静的顿河》、《围城》、《美学散 步》等书籍我现在都记忆犹新。有好些书套数太少,借的人又多,在预约间隙, 我们就看《十月》、《当代》、《中篇小说选刊》,这些杂志几乎成了我们的教材。那时候大学还没有扩招,每个学生考上了就意味着有一个铁饭碗可端,不愁找工作。因此,我们的学习是真正的为己之学、无功利之学,是真正的让现在人羡慕不已的自由阅读。读书多了, 能提高写作能力,我们班办有《沙迹》 油印杂志,现在看任何一篇都可以公开发表。读书多了,更能开阔视野,催人奋进,我们那个专科班出了四个博士,四个县处级干部,四个校长,一个企业家,在普通岗位上工作的同学们也都勤勉上进,独当一面。
榆林师专的校园极具大漠风情,生活于此,学子们有了别样的浪漫情怀,这样的校园自然就盛产爱情。记得一位师兄在校报文艺副刊上写诗,说这个校园除了爱情什么都不生长,惹得党委书记在全校大会上要撤主编的职,说这样的文章怎都能在校报上发表!可说归说,主编还是没有被撤掉,他还是在腋下夹着报纸,这个宿舍进,那个宿舍出地到处约和爱情相关的稿件,所到之处受到极隆重的接待。校园里到处是沙丘,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;月上柳梢头,人约黄昏后。每个沙丘下,几乎都有一对恋人在昵昵哝哝;或是一个男生骑一辆大型号的自行车,故意拆掉后边的座子,把自己的妹妹横在前面的大梁上,招摇地从西区送到东区。当然也有谈得极生猛的,我们班的一个小女孩就曾和一个学理科的男朋友亲口,让我们的系主任,就是后来很著名的作家龙云老师给逮住了,当事人没有什么,可龙老师却羞得满脸通红,落荒而逃。后来他在系上的整风会上放狠话要整顿整顿,可他的手比划来比划去就是无法还原那天被他逮住的小鸳鸯,怎么用舌头把对方的牙齿数了尙。
榆林师专的生活也极具味道。我们是读师范的大学生,每个月都有伙食补助,不掏钱吃好吃坏大家都没意见。光景不好的同学节省一点,放假时还能用饭票在小卖部换一些吃食给弟弟妹妹带回去。对师专伙食印象最深的是每天早晨要吃炸馍,金黄色的炸馍,外酥内软,十分可口。可大灶用的是麻油,刚吃下去还没事,第二节课的时候大家就感觉 昏昏沉沉的,老师就像被劫了生辰纲的杨志一样,无奈地看着东倒西歪的学生, 等着他们清醒过来。住的就更有意思,女生睡的是大通铺,关门后可以在上面翻跟头;男生住的是上下铺的架子床,一个宿舍住八个人,关起门来,快乐无穷。一次我们宿舍的勺子感冒了,害怕晚上起夜重感,不知从哪儿倒腾回来一个尿盆,人都睡好了,他又钻出被窝把尿盆放在自己脚底下,可刚睡了一会,把灯拉开,拎一壶开水放在头跟前, 大家睡得好好的,被他折腾醒,睡在他上铺的兄弟躁了,探出脑袋,眯着眼冲他喊,你直接把壶里的水倒进尿盆里不就得了!大家刚开始还没有明白,到后来大家明白了就笑成一锅粥了!那时候取暖还生火炉子,炉火的红光此生永远闪耀在了心间!大一的元旦,我们班五个男生宿舍各请了三个女生帮他们包饺子,这个传统一直保留在了毕业!塞北的冬天寒冷彻骨,但宿舍里却无比温暖,我们围炉夜话,彻夜无眠!就是在这温暖的炉火旁,我牵住了爱人的手,一生相伴!鉗匕风大,教室里常常烟熏履, 可不刮风的日子就美妙无比,教师在讲台上侃侃而谈,学生在下边静静听讲, 火炉里的火吐着红红的火苗,上边的水壶滋滋地冒着白气,白居易有诗云:“绿蚁新酹酒,红泥小火炉。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!”这种仙境只有在极简单极单纯的塞北可以偶遇。万籁俱静,天人合一的境界,离开毛乌素沙漠后再未见过。
榆林师专严格意义上讲并不像一所大学,更像一个家庭,一个牧场。这所 大学有着西南联大的神韵,老师敬业, 学生勤勉,人性完整而纯朴;窗外黄沙 漫漫,室内却是诗意盎然;老师重道不 重器,学生言义不言利;学校虽在塞外,却常能烙入学生心田,学子日后虽天涯 浪迹,却人人心怀故园。榆林师专是有情怀的大学,一个有爱的地方,是我人生驻留过的最美的天堂。